作者 / 耳东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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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个热搜词:
#国产剧长了嘴的女主果然不一样#
打开话题栏,类似的词一堆:
#国产剧女主终于长嘴了#
#长了嘴的女主果然不一样#
#可惜任安乐长了嘴#
一时间不知应该同情宣传营销的词穷,还是惋惜国产剧真的泛善可陈至此。
优酷刚出了一档女性视角出发的谈话栏目《第一人称复数》,主持人周轶君邀请不同领域的嘉宾,从社会、生活、情感等不同维度聚焦当代生活的疑问。第3、4期邀请了学者毛尖,从《瞬息全宇宙》展开对影视剧中对女性形象漫谈。
两期看下来酣畅淋漓,同时大惑不解:观众或影评人对国产影视剧中对女性形象塑造的问题一清二楚,为何我们的创作者仍然当局者迷?抑或有种执拗,认定在基数庞大的女性受众中,仍有人坚定不移地爱着陈词滥调?
一、退步,退步
毛尖在《第一人称复数》中再度提起了《我的前半生》和女主人公子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的剧评集《凛冬将至》里,《奶奶剧》一篇中对《我的前半生》有不留情面但犀利、精准的评述:
“当全球女性四面出击角逐铁王座的时代,我们的子君在惦记闺蜜的男人。”
“一年不到从社会最底层挤入了她聪明闺蜜奋斗了半辈子的圈子,中国阶层流动性这么大,可以直接吓死川普。”
“编导已经为子君把奶奶庙所有的神都拜过一遍,所有跟他有关的鸡毛蒜皮都是大事,跟她吵过嘴的男人都会爱上她,跟她争过男人的女人也会喜欢她。虽然她的情商、智商连中二的水平都没有,但她的强项是敢示弱,会拜神,既能穿红戴绿,醋压老公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也能要死要活,让高冷闺蜜为她放下工作,不高兴时怪男人,不顺利时怪社会。”
当几位女性同场对谈的时候,《我的前半生》再度被作为典型,并有了延展。她们道出了笔者作为观众的困惑。或许80年代受到女性进步思想启蒙的女文青们,阅读喜好已经从琼瑶变成为亦舒,“独立女性”默默成为一代人效仿的精神丰碑。
亦舒的原著和其改编作品,在豆瓣上的评分同样主打“倒退”
但很难评的是,在亦舒和亦舒的追随者们成长为这个行业的中流砥柱甚至话事者的时候,荧屏上的亦舒倒退回了琼瑶。故事中的主人公们无一例外地再度陷入男性的附庸,高举着独立奋斗的大旗,被各式男性环伺,骑驴找马等着天上掉下来的霸总。
如是创作者无能倒可理解,但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虽然裹小脚的陋习被废止多年,脑子上缠的裹脚布却越来越厚。
与《我的前半生》同一产地的《虎妈猫爸》更早地在所谓“职业女性都市话题剧”的角逐中突围,其观感的高度不适却绵亘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身为教育专家的唐琳,做母亲温柔不强势,教育有章法;作为单亲妈妈兼顾职场家庭;却偏要被“按上”小三的身份。
同样的困惑还有《三十而已》中的顾佳。《第一人称复数》的讨论中将其作为讨论女性善良的文本,而笔者更大的不解在于:这样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够成为丈夫事业助力,同时兼顾自己职业平衡,面对孩子受欺负能够立即以牙还牙的时代女性,让她去当M国总统甚至都够格,怎么就遇上了个负心汉?为妻为母的标准是要抬到多高,才能在婚姻的一地鸡毛中得到豁免权?
非常遗憾,“她视角”成为“她经济”的招牌,在大量的热播剧中难以看到为女性境遇发声的真命题,“白日梦”式的精神鸦片从少女到阿姨的洗脑却屡见不鲜。反卷这件事最该在国产剧的女性形象塑造中开展,不求进步,先求解放。
二、善良不止是品质,更是推动剧情的工具
“人之初,性本善”是传统美德,于是乎这种美德毫不意外地站上道德高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各式各样的女性角色,从古到今,无一例外。
《第一人称复数》中提到女性的“善”,一方面是道德要求,另一方面则是经济驱动。没有主人公的善,30集的剧情2集可以结尾。
与其说是“善”,不如称其为“圣母”。在需要时这种“光辉品质”可以取代智力,替代情商,甚至是反人性的,令我们的女主人公可以轻易地相信大恶之人能够幡然醒悟,痛改前非,随后便被温柔刀一击即中,剧情由此得以持续发展。
在国产剧中,是不允许“恶女”形象做主角的,主人公本身就不允许有道德瑕疵,叠上性别的buff则更甚。
我们看到的“恶女”,远如《还珠格格》中的皇后、容嬷嬷,《情深深雨濛濛》中的雪姨;近如《我的前半生》中的凌玲,《三十而立》中的林有有;虽为荧屏留下了经典形象,但终究逃不脱“受到惩罚”的悲惨结局——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传统观念使然。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的人物灰度和层次远胜于一尘不染的“白莲花”式女主。甚至经由她们的坎坷命运,我们方能窥见女性于深宫、职场,从古到今面临的性别困境。譬如雪姨,她通过出轨来表达自身欲望的真实诉求,在传统家庭和道德观念中挣扎;譬如凌玲,被赋予职场女性和单亲妈妈的双重身份后,面对社会的指责和压力,重组家庭的困境等,她被迫向陈俊生求援以缓解压力。
而反观与我们文化语境相近的邻国,在他们的影像叙事体系中却没有简单粗暴地将“恶女”从主人公中划掉。去年韩剧《安娜》则讲述了一个女版“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虚荣的由美偷走了女雇主的身份,在谎言的包装下李代桃僵完成阶级身份的越迁,进入大学教书甚至摇身一变成为了市长夫人。当丈夫杀掉真正的安娜之后,由美深感愧疚,她有野心和欲望,也有未泯灭的良善,它们同时存在本就是不冲突的。
事实上,“恶女”不同于绝对意义的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她们或沉溺于个体欲望,或为保护自我走上复仇之路。从这类非常态的女性形象身上我们更能够看到女性身上复杂多样的欲望与生存动机,这类形象也将被固化了的女性还原为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她们悲剧性的结局也呈现出社会大环境的复杂、无奈和困惑,以及对难以抵达理想环境的抗争。
三、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
毛尖在《凛冬将至》中写:
“我们的电视剧主人公却从不受岁月侵蚀,不仅保持天真,而且越来越烂漫。”
这种表征,从“绣花”进化到了“没文化”。
近年来,学霸x普女的组合在青春偶像(甜宠)剧中格外受到欢迎。官方的话术是,“普通人的视角、拉近和普通女性之间的距离,实现自我代入和情感投射。”
还不是造梦,“灰姑娘”的故事流传这么久,太阳底下无新事罢了。
古早的《红苹果乐园》中相貌平平个性可爱的女孩萧晴,同时收获校草级别的几个男生哥们儿情、异性爱,治好了《流星花园》中杉菜家贫但貌美的“容貌焦虑”。但是就像《第一人称复数》中提到的那样,美丽的女演员认真地在脱口秀上表演“被冒犯”的搞笑表演,但是总难取信于人,“搞笑女”本就和美丽无关。
后来容貌这件事被国产影视剧暂时搁置了,毕竟小花旦们所谓的“普女”是个相对于纯路人的相对论,怎么也难看不到哪去。所以,普的标准就从颜值延伸到脑子。
学渣/体育生等标签贴到甜宠剧的女主人公身上,等待她们的可能是肌肉男学霸,也可能是文弱书生型学霸,反正缺的这点脑子总有人补,捅的篓子总有人填,逆袭只是时间问题,开大了上清北和男主比肩也是可以的。
顺带补一句,请创作者们移步,看看“智性恋”的香吧。姐姐和狼狗,双强夕阳红,都比脑子缺根筋的女主有代入感和吸引力。前提是“姐姐”成长的不仅是年龄,还有阅历。
四、男性凝视真的变了吗?
《第一人称复数》中,几位女性提到,或许如今的剧集市场,看与被看的双方正在发生对调——以前是男性的凝视,现在女性也在审视并挑选男性。
乐观了。
男性的凝视始终都在,只不过可能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性别的平等不仅体现在不抬高或者贬低,而是不强化它的存在。“女博士”至今被称为“第三类人”;对女性对尊称仍旧是“先生”,所谓精英分子式的穿搭实际上是去性别化甚至偏男性化的,生活中诸如此类的细节仍如鲠在喉,属于男性的凝视就始终没有消失。
在电视剧的的话语体系中,仍旧以男性为主导,对女性则充满了强烈偏见和刻板印象。就像几位嘉宾说的,即便受到女性为主的收视群体影响,电视剧中女性话语权提高,但难掩其更加隐蔽的性别不平等实质,即虽然在资本和娱乐的掩盖下女性电视剧给予了观众社会性别的满足感,但仍未跳脱父权制社会的笼罩。
例如《梦华录》中赵盼儿和顾千帆在确定关系时都在强调自己的清白。“发乎情,止乎礼”,好像只有贞洁的人才配得到爱情,才配得到男人的拯救,才配得到一个体面的生活。赵盼儿一出场就说:“我在籍时清清白白,没有以色事人,脱籍后以卖茶为身,也没有自甘堕落”。这部剧看似表达女性意识的觉醒,展现女性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了成功,但实质上是由大众媒介塑造出的假象,再次强调了男性地位,体现出男性对于女性思想的禁锢。
同样的例子在《梦华录》中还有。宋引章自己就看不起自己的“贱籍”身份,以男性作为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所以才会被周舍、沈如琢连环俘获。张好好也有一句名言“以色事人才叫贱”,女性之间的鄙视链已经根深蒂固了。
在当代书写中,成功的女性也总逃不了被赋予男性气质的命运。比如《安家》中的房似锦,同事还管她叫“女悍匪”。可见,在大女主剧中当女性做出不同于传统角色的行为时,依旧被贬抑。仍旧是男权文化的认同范围。
延伸至现实生活,即便是成功的女企业家、政客,如董明珠、撒切尔等,她们的成功被归因于男性的果决手腕,反过来立即要被嘲讽“不像个女人”。
希望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可以懂得女性。